天快黑了,我去酒店洗澡。
入口的门禁杆是落下的。
我鸣了下喇叭,没看到升杆也没看到有保安过来。
猜想,他们应该是在停车场里忙着。
那我等等吧。
平时,入口的门禁是开放的,来的车都可以进,只在婚宴车辆多时或者停车场车辆满员时才会落下。
但是,我看到车场里是有空余车位的。
莫非是保安去指挥车辆了?
等了有三四分钟,也没见有人过来。
算了,我去看看吧。
第三排的红色奥迪那儿,保安貌似在和司机沟通,离的远,听不清在说什么,司机在车里也没下来,只是保安大叔的肢体动作有些激动,又是摊手又是摆手的。
我没好意思多问,毕竟,那是他的工作。
这保安大叔是新招来的,听说是单位刚退休,脾气有些拗,和同事一起斗地主急眼了还会把扑克牌撒的满天星一样。
我给他比划了个方向盘的手势,指了指入口那里。
他应该是反应过来了,小跑过来把遥控器递给我,又折身去跟红奥迪去交涉了。
我经常来酒店洗澡,他们见我也多,但平时并不会这样。
把车停稳后,我去给保安大叔送遥控器,看到他还在和司机纠缠。
女的声音,我跟你们老板是同学……
我一听,这声音咋那么耳熟呢?问题是老板小学都没毕业,这是什么样的同学?
走近了,发现车里坐的这姐,我认识。
我急忙问保安大叔,怎么今天就你自己?
XX去打饭了。他回我。
女的看到是我,笑着,不吭声了。
我对保安大叔说,你不一定认识她,这是老板高中的同桌,现在管着咱酒店呢。
保安大叔看我这样说,疑惑着不知道该怎么做了。
我说,你去忙吧。
他似信非信的去门卫了。
我是猜到原因了,应该保安要收她的停车费,她和老板曾经那样的要好,而且以她的个性,她自然是不会付这个费的。
我问,红姐,你怎么有空来了?
这时候,她已经从车上下来了,红色的运动服,和她的车一样的红。
外地来了个朋友,刚入住,就要走呢,你哥现在场面大了呀,连停车费也看在眼里了。她调侃着。
我知道她话里带着话的,嘻嘻笑着对她说,别人的敢收,你,让他来收收试试,你没让他下来迎接迎接你?
知道他忙,我也懒得去见他。她回我。
我和红姐站车旁聊了会儿,发现她保养的依然很好,只是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。
我不由得感叹,岁月终究是一把锋利的刀,这个曾经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如今也是步入了知天命的年龄。
红姐问我,现在几个孩子?
我告诉他,一个。
男孩儿,女孩儿?
男孩儿,上初中了。
她说,一个有些少,应该再要个。
我回她,一个已经够烦人了,就这就可以了。
红姐说,你哥家就一个姑娘,人这一辈子,活的还是人,人多才能兴旺。
聊了一些其他的后,红姐给我留了她的电话,让我有空去局里三楼找她,她要送我一样东西。
看着她红色的车转弯而去,我不由得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当中。
学校那棵桐树上破旧的铜铃敲响时,我还在操场边的菜地帮我们小学老师种蒜。
远远的听到有人在喊我,一个烫了爆炸头,穿了喇叭裤的男孩子领着一个红衣女孩儿朝我走过来,那红衣女孩儿长发波浪,腿很长,短裙,皮靴。
他们这样的装扮在乡下农村无疑是新潮而另类的。
这样从老街上一路走来,我在想,一定是惊诧了我那些老街上质朴的乡邻。
这个哥领回来的女孩儿,就是耀眼的红姐。
那天,红姐他们给我带了一个玩具,神奇的飞去来器。
看着红姐她把这样的玩具扔出去,又自动飞回来,我对这玩具是稀奇的。
妈妈对哥领回来这女孩儿是看不够的,问多大了,家里怎么就你一个闺女,上班忙不忙?
反正,问了很多。
晚饭她特意多炒了几个菜,红姐一直夸好吃,说在家从没吃过这么有味道的菜。
我想,妈妈应该是真的喜欢这姑娘。
只是到夜暮低垂,妈妈打着我哥让他和我一起睡,我是不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。
哥领着红姐去见他小学的同学,他们扭捏着和红姐开着玩笑,问什么时候结婚,红姐笑着说很快。
她们在老家待了有三四天就回了平顶山,我有些怅然若失,我也不知道这种不开心是因为什么,或许是哥她们待的时间有些短。
我跟着妈妈送她们走了好远,红姐摸着我的头说,过一段时间我们再回家。
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总是想起红姐高高的身影,还有她跟哥撒娇的样子,这种我从没见过的亲密,让我恍惚着,以至于有种亲人的感觉。
再大些,我也来了这个城市,那时奶奶跟着二叔也生活在这里,有时红姐下班不忙时会带着奶奶去火车站玩。
奶奶私下对我说,你红姐真好,她想要个小狗,你哥一瞪眼,她就不吭声了。
我也不知道奶奶说的好为什么是在哥的一瞪眼下的不吭声。
只是没多久,俩人就牵着狗一起湛河玩了。
那年的冬天,我就要去当兵了,红姐让我穿上军装,她要给我去商场买生活用品。
那么一包东西,满满的塞了一个皮箱。
新兵训练的间隙,我会收到红姐的来信,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多多看书……
这样的日子总是很快。
部队第二年探亲时,我和提前退伍回来的战友在文化宫打台球,忽然就遇到了红姐,她让我给哥捎话,说她晚上八点在文化宫皇冠舞厅前面等他。
我隐隐约约的感觉,他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。
我悄悄的给哥说了,只是我不知道他去了没有。
时过境迁,一晃这么多年过去,我已很少再见到红姐,只听说她也结了婚,还升了职。
我曾问过奶奶,当初红姐他们那么的好,为什么没能在一起?
奶奶也叹气,直说咱家没这福气,那么好一姑娘,唉……
慢慢长大,我似乎懂了一些她们之间的问题所在,女孩子喜欢上一个男孩子,她的爱是纯粹的,也是热烈的,她们渴望被爱,宁愿放低了自己的身姿去爱对方,她的爱是炽热的,甚至是缠人的,会把更多的时间用来缠着她爱的人。
一如红姐哼唧着给哥要小狗。
只是,这种爱多少有些卑微了。
我退伍回来的那年,有段时间在往安置办跑,打听工作安排的事情。
我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。
当初在设计院工作的红姐父亲提出过一个要求,没有工作的男孩子,坚决不能嫁。
而哥却是没有工作的。
我有些明白了红姐为何那晚要我捎话,为何哥听到消息后只是淡淡的说知道了。
身处那个以工作论婚嫁的年代,没有工作,这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无疑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横梁。
爱,有时是无力的,无论我们爱的是多么的真挚,无论我们爱的是多么的勇敢,但都躲不过爱无能为力。
当我们承受不起这爱无能时,似乎也在暗示着某种深刻的,不可逆转的缺陷,而由此产生的悲伤、绝望、都会随着时间不可逆的向前推移,会让我们选择放弃,甚至选择不再去爱了。
这无疑是痛苦的。
和红姐酒店分别后,大概过了有一周时间,我给她打电话,她告诉我她在去郑州开会的路上,让我第二天上午去办公室找她。
她要交给我的东西,我拿到了。
黑白照片里,她挽着妈妈的胳膊,和哥一起依偎在妈妈的身边。
而我,则蹲在妈妈的脚边,手里拿着那只红姐送给我的飞去来器。
红姐笑容灿烂,哥的爆炸头还是那么抢眼。
我却是木讷的,傻傻的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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谨以此纪念那失去的亲人和无能为力的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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